2011-01-23

Unsere Mandarin Bücher In Deutschland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在西方歷史上,「閱讀」的圖像並不如今天我們普遍在圖書館看的那樣:聚集在一起的讀者低著頭,偶爾伴隨著翻頁的聲響,靜默地讀著印在書上的鉛字。而即使一切外在的聲音譬如:打字聲、頻率性的呼吸聲、咳嗽清鼻子聲、抓癢、移動椅子不慎發出的尖銳聲、一落書跌落在桌上的撞擊聲、鞋跟在地板上的步伐聲反而因此被放大了。不過,今天我們所謂的「閱讀」其實總是封閉在安靜無語、一個你自己沉浸在書裡的狀態裡。只有在某些少數的特殊情況裡,我們才會大聲朗誦出書裡的文字,譬如像是寫完稿子順稿時,或是在課堂、讀書會、那些你想要與人分享、討論或是對話的場合上。

然而,事實上,默讀,也就是今天「正常」而且「道德」的閱讀方式,一直要到十世紀時才在西方世界成為普遍的閱讀習慣。而在那之前,包括蘇美人的楔形文字、伊斯蘭教裡的《可蘭經》到希伯來文的《聖經》,書寫在書頁上的文字其實代表的並不只是儲存意義、內容、死寂的視覺符號而已。因為古代人認為閱讀是一種「大聲把文字朗讀出來的活動」,所以文字對他們來說,絕非只是用來「沉默地讀」或是「觀看」的,而根本就是某種「聲音」。因為如此,當奧古斯丁在西元四世紀末寫《懺悔錄》時,寫下了一段對於我們現代人早已見怪不怪的經驗。

這段故事是這樣的。西元383年,奧古斯丁29歲,他從家鄉懷著抱負來到了首都羅馬,租了一間房子,開始教授亞理斯多德和西塞羅的思想理論。一開始,許多羅馬的子弟慕名前來聽課,不過,後來奧古斯丁發現,他根本無法靠著教學來維持生活,因為當教學告一段落,學生必須繳交學費時,學生突然全部轉往另一個老師那上課。於是,奧古斯汀後來接受了羅馬行政長官的建議,轉往米蘭教授文學和辯論術。在米蘭時,奧古斯丁有一次看見了當時米蘭主教安部羅斯閱讀時的模樣。後來,奧古斯丁也在《懺悔錄》裡記錄下了這段讓他印象深刻的經驗:

當他閱讀時,他的眼睛掃瞄著書頁,而他的心則忙著找出意義,但他不發出聲音,他的舌頭靜止不動。任何人都可以自由接近他,訪問客通常不需通報,所以,常常發現他就這般默默地讀著,因為他從來不出聲朗讀。

在今天,安部羅斯的沉默閱讀習慣當然不致讓我們大驚小怪,不過,這件事會讓奧古斯丁在過了十幾年之後,還拿出來大書特書正是因為對於奧古斯丁同時代的人來說,「一個人安靜地看書」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所以我們也不難想像,一個沸沸揚揚、嘈雜如市場的圖書館閱覽室對於那個時候的人是極其正常、完全不會干擾閱讀的。(所以,也許我們習慣對於「安靜」的需求,其實嚴格說來也是種後天學會的習慣。)

然而,看書「大聲朗念出來」和「靜默地看」,這兩種閱讀習慣真有甚麼根本性的差別呢?

這兩種習慣除了造就了完全不同的圖書館氣氛,其實也區分了兩種截然不同閱讀的姿態。在以前,當人們還大聲朗讀的時代,所謂的閱讀其實不可能是一個人自家之事。因為一旦你大聲頌念,周圍的人其實也同時和你浸泡在那些聲響裡,於是,你在閱讀時極有可能被旁人打斷,要你重新念過一段,或是要你詳加解釋某一句剛剛念過的句子。這個時候,閱讀始終是「集體」、「分享」的。不過,當我們一旦習慣安靜地「看書」,這個時候閱讀就變成了一個孤島式的個人活動。你自己沉浸在自己對於書的思考裡,其他人不會知道你讀到哪,你也沒有義務向其他人解釋內容。而且,當你沉浸入了一本書,你和你的書也就構成了一個毫無旁人存在的世界。(這正是今天我們從小到大被教導的"專心"狀態。)從此以後,閱讀成了私人活動,而你在書裡讀到的也就是你自己、私人的知識。

在這個私人財產的年代,所謂的藏書和閱讀,在某個程度上都只能是「一個人」的活動。在古騰堡15世紀發明了活版印刷之後,雖然開啟了知識的普及和革命,不過所謂的「書」始終還是個人的私人財產,以某種經濟能力作為前提。

當初我和H在Facebook上成立線上圖書分享平台「Unsere Mandarin Bücher In Deutschland」(直譯為:我們在德國的中文書)時,就是因為知道,對於在國外用另一個語言修業的留學生們來說,即使嫻習這個原本陌生的語言,在某些時刻,譬如說我自己,還是需要某些不用正襟危坐、不需要字典為伴就可以閱讀的中文書。此外,如果大家可以把手邊的中文藏書拿出來,組合成一個網絡,也許我們就可以省去自己一個人單打獨鬥,緩慢地把書從小島運送到歐陸的氣力了。而我想,透過這個大家把書聚集在一起、互相借閱、分享的平台也許我們可以重新一起構築出某種書海,即便不能重新召喚回當初那種生動、互相往來對話、討論、爭論的大聲朗讀時代,不過總會在互相借閱圖書時,暗自分享某種隱微的閱讀口味、習慣和確認彼此共同對於中文書的需求。

最後,就讓波赫士的這段話作為邀請大家一同讀書、分享Unsere Mandarin Bücher In Deutschland的結語。

我記得愛默生(Emerson)曾經在某個地方提過,圖書館是一個魔法洞窟,裡面住滿了死人。當你展開書頁時,這些死人就能獲得新生,就能再度得到生命。
談到柏克萊主教(請容我提醒各位,他可是預言美國將會壯大的先知),我記得他曾經寫過,蘋果的味道其實不在蘋果本身--蘋果本身並無法品嘗自己的味道--蘋果的味道也不在吃的人的嘴巴裡頭。蘋果的味道需要兩者的聯繫。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一本書,在一套書,或許也在一座圖書館身上。究竟書的本質是什麼呢?書本是實體世界當中的一個實體。書是一套死板符號的組合。一直到等到正確的人來閱讀,書中的文字--或者是文字背後的詩意,因為文字本身也只不過是符號而已--這才會獲得新生,而文字就在此刻獲得了再生。

《波赫士談詩論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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