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的巴黎,經過了法國大革命的動亂,不僅成為法國中央集權的政經中心,更用它的頹廢和華麗將整個歐洲的作家、詩人、畫家,乃至於戀人,都吸引到這個班雅明口中「十九世紀的首都」來。當時在巴黎,彷彿任何東西都有可能,而這個城市也確實見證了許多時代的變動(譬如世界第一家百貨公司)和新思潮的誕生。巴黎囊括了新古典主義、學院派畫風的安格爾、大衛,也聚集了一批不滿於傳統畫風、相信能記錄下時間痕跡的印象派畫家。巴黎是雨果筆下的悲慘世界,也是普魯斯特眼中上流貴族逐漸凋零的場景。而後來,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戰後,紐約才取代巴黎成為新一代的世界藝術之都。
一直到十年、十五年前,柏林作為一個國際大城從來不會被拿來和巴黎、紐約或是倫敦,這些「文化之都」相提並論。然而,時至今日,柏林儼然躍升成為歐洲大陸的藝術新星,世界知名的建築師在此設立事務所,畫廊、出版社、大報、收藏家紛紛遷移至此,柏林更成為年輕藝術家找尋注目的創作舞台。正值柏林圍牆倒塌20週年,德國藝術雜誌《Monopol》策畫了柏林專題,重新回顧柏林在東西德統一以後崛起的過程及目前遭遇的困境。
相對於其他國際大都會,柏林擁有的最大優勢在於低廉的房地產。因為租金硬是較其他大城便宜了四到五倍之多,柏林即使稱不上最美的城市,不過卻吸引許多年輕藝術家在此聚集、等待出頭。然而,柏林今天的經濟仍然維持赤字,失業率高達14%,得仰賴南方工業大城資助。當初懷抱理想搬來柏林的畫廊和建築師事務所也並未如預期中成功。在統一後,柏林的地產甚至因為熱錢大量湧進,造成後來一度泡沫化。慕尼黑大學教授芬肯(Barbara Vinken)在文章中更諷刺地提到,柏林平日給人閒適自得的年輕形象即是因為「經濟不景氣」所致。(在柏林甚至看不到其他大城的交通尖峰時刻)而就像是現下沒有經濟能力的新一代青年人,柏林相對於其他傳統德國城市顯得比較年輕,不過卻也容易過度天真自信。面對未來,這個城市可能永遠無法脫離青春期的不羈,長大成熟。
作為一個藝術家聚集的城市,柏林近幾年來卻也面臨其他大都會房價上漲的問題。譬如,柏林的城中區,一如紐約蘇活區,早先在兩德統一後原本一遍荒蕪,是年輕藝術家聚集區。後來藝廊、資本漸漸進駐,最後藝術家卻因為無力負擔高漲的房租而必須搬離,今天成了品牌商店和高級住宅的聚集區。於是,今天無力負擔城中區房價的中小型畫廊和替代空間只能遷移至城市邊緣的區域,而藝術終究還是不敵資本主義下市場運作的邏輯。
然而,既然如此,為什麼非得是柏林呢?這一個有點髒亂、貧窮、又略顯蕪雜的城市呢?手邊的雜誌一個字也沒提,不過在專題裡的一個訪問裡,三個藝術家在抱怨完柏林的藝術生態以後,不約而同地都說,他們都願意再一次選擇在柏林定居。我想,在柏林待了三年多以後,我會說,會選擇柏林,因為沒有另一個藝術大城像柏林一樣,交疊了那麼多複雜的歷史,從普魯士皇朝、威瑪、納粹到東西德,而且又如此無礙地把自己的輝煌、暗黑和殘暴並列、標記在城市的各個角落裡。也沒有另一個城市會像是柏林的十字山(Kreuzberg)一樣,被人稱作「小伊斯坦堡」,聚集著二戰以後的土耳其移工,雖然在柏林頑固地保留下了比當今伊斯坦堡還保守的回教傳統,不過卻和散落在街道上的私人藝廊、舊書店融合得如此好,甚至在土耳其捲餅店前就張揚地貼著反法西斯的宣言和同志的七彩旗幟。這就是柏林,城市始終替每個堅實、看似無法相容的文化同時保留了個人意志和彼此對話的空間。雖然貧窮、過份樂觀,不過也是這樣的百無聊賴和餘裕讓柏林顯得複雜、繽紛。而如此一來,在柏林,未來看起來也就更值得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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