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以事物自身的呈現來看待事物,那麼我們將會看到的會是一個無盡綿延的脈絡,像是公式般有著明瞭架構的世界?或是一個傾軋、詭譎、糾纏不清的線團?又或者,在它只對自己呈現自身的當下時,倏然整個世界就這麼在我們的眼前消失蒸發了?
看著Martin Parr的作品時,我能一直想著前幾天在課堂上討論到關於詮釋的話題。想到了卡爾維諾:
一塊石雕、一個圖像、一個符號或是一個字詞,如果脫離了他的脈絡來看待,那麼它們就只是一塊石雕、一個圖像、一個符號或是一個字詞:我們可以嘗試去定義它們,依照它們原本的原本面貌,不加油添醋地描述它們;在它們顯示給我們的面貌之外,是否還有另一種隱藏的面貌,則並非我們所要知道的。拒絕去理解這些石頭沒有展是給我們的東西,也許是表明尊重石頭秘密的唯一方式;嘗試去猜想揣度,便是一種放肆,背叛了那個真實的、失落的意義。(Calvino)
想起了Susan Sontag在《反對詮釋》中說的:「詮釋意味著讓世界貧乏化」。想到了權力、符號、人、世界...。想到了我們曾經討論過,所有的詮釋其實都指向遺忘和偏移,就像是攝影般,影像經驗在按下快門,在光線進入鏡頭,畫面被收入相機中那片小小的記憶卡中時,就已經註定了它的死亡,存在硬碟裡的那個0與1組成的檔案只是一個幽靜的靈魂,一個個重疊的墓碑、井然有序的編年史,它圈出的是一個除魅殆盡的世界。詮釋是感受的終點,在我們試圖描述、分析的時候,遮蔽的卻更是我們意識中那個廣褒的、連續無盡的感受。
於是我問自己,如果我在面對Martin Parr的攝影作品時,試圖去排除對於大眾文化、影像消費的批判,或是根本不再去命名去定義去詮釋時,那在我眼前展開的會是怎樣的圖像?
定住神,揉揉眼睛,攤在眼前的仍如往常一樣一個個微小的符號,複雜而參差不齊,身後更牽連著無盡的體系、歷史和關係。即便是閉上眼,在漆黑的眼皮背後,我仍看到無盡的詮釋和符號,於是我想,也許不成的原因在於我其實就是由一連串符號建構成的巨大詮釋。自己對於自己的、別人作用於我的和那些未曾照面的、已經被遺忘的、未曾被意識到的、才將要出現的符號所構建的那個詮釋。拒絕詮釋在某個程度上就是拒絕自己和整個外於自己世界的存在。於此卡爾維諾寫著:
但帕洛瑪先生知道,他絕對無法壓抑自己對於翻譯的需要,從一種語言轉移到另一種語言,從具體的圖像到抽象的字詞,編織與重新編織出一個類比的網路。正如不可能禁止思考,我們也不可能不進行詮釋。
於是我把眼光從自己轉移到這一系列異常鮮豔的照片上和我身外的這個空間,這個像極了突然改裝為展覽廳的博物館中,牆上的插頭和地面上因重新油漆時的疏忽而留下的汙漬。我想像著我從過往的客廳走入了玄關、臥房和樓梯間角落的儲藏室,想著牆上的圖片中符號,猜測著圖片中標價的幣值,並思考著這個運轉總不怎麼順暢的世界中可以包含多少零亂、誤解和繁盛的矛盾和固執。
走出博物館時,我想,這些也當然都是我。一個分子式的孤立與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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