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03-31

《Unscharf: Nach Gerhard Richter》


近視真的算是種疾病嗎?

從小到大,我們每個人都有過「近視檢查」的經驗。我們一個接著一個在保健室裡的視力檢查表前,努力比畫出C的開口處。如果護士阿姨的棒子從大C漸漸左右跳躍至小C,我們也就通過了視力篩檢。相反地,如果下方的小C看起來始終是不見缺口的O或是糊在一塊的圓點,護士阿姨會在量表上記上一筆,回到班上後,我們先會被導師調到靠近黑板的座位,最後,我們某天會領至眼科診所,而隔幾天之後,鼻樑上就開始架上了副「矯正用」的眼鏡。

然而,相對於今天「清晰觀看」的政治正確性,在歷史上拒絕配戴「眼鏡」的名人卻不在少數。譬如18世紀末的德國畫家馮阿爾尼姆(Achim von Arnim)就曾經把眼鏡稱作是「把整個世界都改變了的最可怕監獄」。而他的同代人、大文豪歌德(Goethe)更是一生堅決拒戴眼鏡,認為「人何必藉由外力看到如此多多餘的細節?」。雖然在中西方的語言裡,銳利(英文的sharp、德文的scharfsinnig或是中文裡的「銳」字)代表的不僅僅是一種視覺上的描述,而總帶有些智性上的價值判斷意味。不過,這一方拒絕配戴眼鏡的人們所捍衛的卻正是「看得模糊」的權力,質疑了整個從笛卡爾以來,「清晰」作為知識基礎的假設。


在《模糊:在格哈特‧李希特之後》(Unscharf: Nach Gerhard Richter)中,四位作者分別追索了在藝術、語言哲學和科學史裡對於「模糊」的思考。譬如,在攝影術普及之初,攝影師如何透過將照片拍得不清楚來證明,攝影也具有繪畫的「藝術性」。畫家如何從十五世紀起,在透視法之外,開始透過「模糊」製造畫面裡景物的距離,認為繪畫不在於再現外在的現實,而在於呈現人的感知(人在注視時,只有在一定範圍內的景物是清晰的)。或是,藝術史家認為,「模糊」在現代藝術裡的產生終於解放了圖像作為一個「摹本」、一個「鏡像」的附屬地位,而真正獲得了自己的「圖像性」。又譬如,其實在量子力學裡「不確定性原理」(Unschärferelation)的觀點下,世界上根本沒有任何東西是清晰的。

事實上,「模糊」在整個藝術史裡一直扮演著如同其自身、一個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曖昧」角色。一直到德國藝術家李希特(Gerhard Richter)在六○年代一系列模仿相片、卻刻意讓畫面失焦的作品中,「模糊」才真正成為畫作的中心主題。而自此,「模糊」也重新以鬼魅殘影般的姿態開始顯影在當代藝術家的作品裡。

本書除收錄李希特的畫作之外,也呈現了譬如甫以「曝光長達三年的攝影作品」在網路上竄紅衛斯理(Michael Wesely)的攝影作品或是凱斯勒(Wolfgang Kessler)一系列表現外界景觀如何在速度的催化下,幻化成抽象色帶的油畫作品。


《模糊:在格哈特‧李希特之後》是本充斥著近乎迷幻、蒙昧圖片的集子。不過,也許我們在翻閱它時終會發現,在藝術家將記憶、想像、潛意識、速度、動作……透過「模糊」表現出來的同時,「模糊」也在「可見」、「不可見」、「在場」和「消逝」間替我們保留下了一個在尚未被「清晰」劃一、規訓,容許曖昧、恍惚的灰色地帶。一個眼鏡背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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