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12-01

伽利略的望遠鏡

文│ 李立鈞

曾經有人這麼問過嗎?透過望遠鏡,我們究竟窺視到了什麼?是一個我們肉眼無法觸及的廣闊宇宙圖景?天體的真相?還是一個純然的幻象?

最近十年來,德國、瑞士、奧地利的藝術史科系對於「藝術」的討論漸漸從傳統的圖像學轉變到對於所有圖像的研究(科學家的手稿、數學圖表、顏色、科學插圖、模型...等等)。藝術研究漸漸脫離原本的藝術史脈絡(風格、藝術流派研究)去討論「圖像」怎麼作為知識的載體,也開始研究圖像(或者是媒介)怎麼製造知識、定義真相,進而建構了我們現代人對於世界、自我的想像。

一張圖像究竟是真相還是幻象呢?我們知道,當我們透過一杯水去觀察一支鉛筆時,那支筆的影像會在透明無色的液體裡交互折射、蜿蜒曲折為一條彎彎曲曲的色帶。不過,當然我們也很明白,眼前的影像只是暫時的幻象,它絲毫不會動搖我們認知裡、那個堅實不可侵的鉛筆形象。不過,你有這樣想過嗎?如果我們從來沒真正精確地看過幾光年之外的那些星球的話,那我們憑什麼說,在望遠鏡裡看到的那個世界就是真實存在的?我們怎麼能確定,它不是一個經過望遠鏡「扭曲」的結果?再說,「放大」不本來就也是種「歪曲」嗎?為什麼水杯是類似萬花筒般,扭曲影像的東西,然後望遠鏡卻成為科學裡認知「宇宙真相」的工具了?

事實上,當伽利略在17世紀把望遠鏡對準窗外的寰宇,開始把望遠鏡當成科學的工具時,上面那些在現代看似狡辯、詭譎、唯恐天下不亂的問題,確確實實被當時許多哲學家和學者認真論戰過一番,而且伽利略根據望遠鏡描繪出來的一系列圖畫,更是被許多當時的天文學家視為是「胡謅一通」。把時間拉近,我們也會發現在歷史上,不僅僅是伽利略的望遠鏡,包括對我們現代人來說已經理所當然、用來製造「真相」的發明,像是用來測謊的脈搏計波器、X光片、快照、顯微攝影等等,在它們發明之初,都曾經引起不少爭議和論辯。

這些製造圖像的技術從來都不是在發明之初就被視為是客觀、中性的科學真相,而且當我們去試著還原這些「科技發展」背後細密的歷史時,這些視覺技術的限制和對於人類感知方式的影響才會顯現出來。譬如說,面對一張顯微攝影相片,我們必須知道,雖然在20世紀初科學攝影被視為是科學進步的一大助益,因為透過攝影,科學家可以把原本不可見的世界顯影、固定在相紙上。不過當時的科學家也很明白,影響一張沖洗出來圖像的因素太多,不只拍攝的對象,包括鏡頭、灰塵、相紙、顯影液、沖洗時間等等,這些因素都會影響攝影結果。如果我們拍的是現實世界中肉眼可以辨別的東西,我們還能去辨別相片上的圖像是真是假。但是,如果這張相片拍的是原本看不見的微小細胞的話,在很多例子裡,我們根本無從去判斷相片上的斑點真是細胞的「真實特徵」,還是在沖洗過程中出現的誤差,甚至是曝光當下在鏡頭前飄過的塵埃。再說,即使攝影通常被視為是中性客觀、不受主觀偏見所侵蝕的技術,不過,透過設定沖洗、曝光時間,和使用特殊的濾鏡,科學家還是可以深刻「影響」後來被當成「真相」的圖像,把對於他來說冗餘、不重要,卻真實存在的細節篩除掉。

透過圖像史,我們才能還予那些今天被視為中性、客觀的圖像,它們曾經擺盪在可見與不可見、真實與虛幻之間的曖昧角色。而我們也才能重新看見今天所謂的「真相」和「科學」如何透過「圖像」和「歷史」被堆疊、搭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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