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3-19

語言

在《帕洛瑪先生》開頭有一段,帕洛瑪先生站在海岸邊試著「看著一個波浪」,卡爾維諾在文章一開頭就澄清,帕洛瑪先生沒有失神,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就如「看著一個波浪」字面上的意義─就是觀看一個海浪。書中這樣寫道:「他想看的不是『海浪』,而只是『一個海浪』:為了避免模糊的感覺,他替自己每一個行動設定了一個有限而明確的對象。帕洛瑪先生看著一個海浪在遠處升起、增長、向前逼近、變換形狀和色彩、碎裂、消散,然後再次湧起。在這個時候,它可以確信自己已經完成了他所發動的運作,可以走開了。但是,要分離出一個海浪並不簡單,必須將它和緊隨在後,看來像是在推擠它,而且有時候會趕上它、掃除它的海浪區分開來;要將它和前一個海浪區分開來,也沒有比較容易,先前的海浪看起來像是將它朝岸邊牽引,有時又反轉撲向隨後的海浪,好像要捕捉它一樣。接著,如果你衡量平行於海岸的海浪寬度,很難判定哪裡是推進前緣的有規律延伸,哪裡則分離斷裂為個別的波浪,各有不同的速度、型態、力道和方向。」卡爾維諾拉拉雜雜寫了差不多5頁,總歸一句話他在表達的,其實不過就是「帕洛瑪先生在看海」而已。

在學習德語時,每當想起那本沉甸甸的德漢字典,總希望一個字可以囊括大多其他的字,譬如學習了Brot (麵包),當然就理所當然地看到任何用麵粉做的、烤過的、偏暖色的、可以食用的東西為Brot。不過每個語言在發展的過程中似乎皆會因為文化需要而創造衍生出去的字,譬如在德文中,就我看來明明都是「麵包」,卻因為發酵的時間、發酵的材料、麵粉的種類、粗細、烘烤的時間、溫度、出爐後的形狀、大小、酸度、硬度、加上產地…衍生出20多種「比較常用」的字彙來。

即使如此,語言或者文字大抵上說來都還是在一個分類的概念下把紛雜的現象及事物濃縮、統攝成字彙以方便人指稱「類」並進行概念的創造。柏拉圖的「理型」在某個程度上也就是人類的這項創造,試想當一個人學會了「椅子」,他不僅能辨識出在人類史上的所有椅子,更包括那些他從未看過、做不出來、更包括他死後那些他未能親見的那些椅子。這使人的經驗足以做到觸類旁通,並使概念拔昇到一定的高度。

在精神病中有一疾病叫作「失語症」,其中一種失語症的症狀即是患者無法習得語言中統合性的概念。譬如患者無法理解未何單單一個「狗」就足以把所有的狗們囊括進來,甚至是對於我們所指稱的「那隻狗」在他概念中都無法理解,在他眼中,狗的不同的角度、一陣微風吹動狗的毛髮、黃昏時在狗身上的光影移動、顏色變化都會造成正常人眼中的「那隻狗」各種堅硬如石般無法融合的性質與面向(況且「那隻狗」還活生生的),他無法理解未何就是單單「那隻狗」就足以解決一切。於是現實中的四個維度構成了他比光譜更複雜而紛陳的世界。然而無法以語言統合現實帶給他的那個更開闊的世界卻是無聲的--無法溝通而失落的人際關係。

然而相對於無法進入「理想國」的失語症患者,語言的習得似乎也無法帶給我們這些進入象徵秩序的正常人多少思考的躍升?一方面,我們無法以詞語掌握最細微枝節的感受;另一方面一堆概念性字詞又隨侍在我們身旁,等待我們思考遇到頓挫或是根本想省略掉思考、觀看時,提供一條最便捷的逃逸路線。或者在我們交替使用集合與非集合詞語時的概念相互混淆、相互妥協,到最後竟然可以長成恐怖的意識形態之類的。
(也許會有續篇)

這邊就不舉例了,一想到例子,就開始生自己的氣…
拉拉雜雜寫了那麼多,應該比較知道我為什麼選《帕洛瑪先生》陪我了嗎?你們真該看看卡爾維諾怎麼寫草地啊!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