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5-17

Topographie des Terrors 恐怖的地景

左拉在六條河流和三座山之外聳起,這是任何人見過都忘不了的城市。可是這並非因為它像別些難忘的城市一樣在你腦海中留下什麼不尋常的形象。左拉的特別之處是一點一點留在你記憶裡的︰它相連的街道、街道兩旁的房屋、房屋上的門和窗等等,然而這些東西本身並不怎么特別漂亮或罕見。左拉的祕密,在於如何使你的目光追隨一幅一幅的圖案,就像讀一首曲譜,任何一個音符都不許遺漏或者改變位置。熟悉左拉的架構的人要是晚上睡不著覺,可以想像自己在街上走,依次辨認理髮店的條子紋檐篷之後是銅鐘,跟著是有九股噴泉的水池、天文館的玻璃塔樓、賣瓜的攤子、隱士和獅子的石像、土耳其浴室、街角的咖啡店和通向海灣的小徑。這個叫人永遠無法忘懷的城就像一套盔甲,像一個蜂巢,有許多小窩可以貯存我們每個人想記住的東西︰名人的姓名、美德、數碼、植物和礦物的分類、戰役的日期、星座、言論。在每個意念和每個轉捩點之間都可以找出某種相似或者對比,直接幫助我們記憶。因此,世上最有學問的人,就是那些默記了左拉的人。
我準備訪問這個城市,可是辦不到︰為了讓人更容易記住,左拉被迫永遠靜止並且保持不變,於是衰萎了,崩潰了,消失了。大地已經把它忘掉。
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

1961年的夏天,為了尋找Prinz-Albrecht-Gelände的遺跡,Harry Mulisch來到了Wilhelmstraße和Prinz-Albrecht-Straße的交叉口,在他眼前鋪展開的景象卻是片荒蕪的地景,在視野中廣大的土地上只見散布於泥沙上的建築廢料和雜草...所有建築的痕跡和記憶都已不復見,十多年前在這塊土地上發生的事件和記憶都被抹除殆盡...

在柏林市中心,Wilhelmstraße和Prinz-Albrecht-Straße(今天的Niederkirchenstr.)劃分出來的這片土地上在納粹當政時期曾坐落著黨衛隊(Schutzstaffel)總局、秘密國家警察總署(Geheime Staatspolizeiamt),在1939年起更是國家安全總局(Reichssicherheitshauptamt)的位址。在1933到1945年間,納粹在這塊土地上策畫著猶太種族屠殺、對反對者的壓迫及暗殺行動,在此計劃恐怖行動的範圍不僅止於德國國內,而更遍及整個歐洲大陸。在靠近Prinz-Albrecht-Straße的一方,更是蓋世太保的審問監獄(Hausgefängnis)的舊址。在當初,監獄坐落的地址"Prinz-Albrecht-Straße 8" 更被視為是柏林最可怖的地址。

 
這是一段德國人最不願意去面對的歷史重擔。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在Stunde Null(零時刻)中德國人轉了身,試圖越過這段不堪的歷史記憶,開始面對殘破的城市和一片凌亂傾塌、百廢待舉的街道。在六○年代初,這片即使在戰時僅僅部分嚴重毀損的建築群因為被視為納粹的符號而在城市的面貌中被剔除殆盡,後來隨著東西柏林的分割和柏林圍牆的豎立,在片荒蕪的土地雖然坐落於市中心,不過因為緊鄰東西柏林邊界而逃過了城市計畫的增建。在城市的一隅,這片地景持續裸露著它的頹圮,更長時間成為了建築廢料處理廠和給尚未拿到駕照的駕駛人的練車場。


六○年代末,在歷史學者和作家的呼籲下,這片地景才又成為市民與學者的焦點。在多年的討論和辯論後,柏林市成立了Topographie des Terrors基金會,負責統籌柏林市內納粹時期的歷史遺跡及對於第三帝國(Drittes Reich)的學術研究機構。並於當初納粹組織的原址計劃成立展覽建築並於建築落成前安排露天的展覽走道。


相對於其他於柏林的紀念性建築譬如猶太博物館(Jüdischen Museums Berlin)、柏林種族大屠殺紀念碑(Holocaust Mahnmal),Topographie des Terrors除了擁有歷史性的地景,更是第一個著眼於加害者--納粹的紀念性建築...

 
為了準備在六月初的報告,我閱讀著在這地景中發生的歷史事件及在這些年來的作用於這塊土地上的意志與權力的傾軋,看著在遊客中心中白色的建築模型和掛在牆上說明這件在國際競圖中獲得首獎的作品理念:透明性、謙虛、知識、記憶、歷史...我想我們的共同記憶也即將隨著建築的成形而明晰,並交疊於歷史中的遺忘與回憶...只是不知為何,我總感到這片廢墟是憂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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