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遠方比我正好大一個月的你

其實我很清楚，你也許根本不會讀到這封信吧？只是，今天念完了書到學校跑步的時候，我看著馬錶上從30到0min倒數的數字，一直想著你昨天在MSN上的沉默和簡短的回應，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你還記得我們是甚麼時候認識的嗎?我出生的當下，你應該正好在對門慶祝滿月吧？地點是高雄鳳山的八○二醫院的眷屬宿舍。我已經忘記我們當初是怎麼認識的了，只依稀的記得常到你家去出吃番茄醬扮白飯，其他的往事都是後來靠幾乎要泛黃了的照片確認的，包括三歲的生日、墾丁的夏天、佛光山的出遊、我坐在一隻石老虎的面前哭，而你在你媽媽的懷裡...

在我上幼稚園前，我爸爸接受了天主教修女的邀約，於是我們一家人就搬到嘉義去了。不過，我總三不五時到高雄去找你，當時心想著你應該是我最好的朋友吧！即使，等到我們上了國中，開始漸漸地感受到升學壓力的時候，我總還是會去高雄找你。今天回想起來，才了解即使我很不喜歡在一群孩子中被大人們評斷、比較、詢問課業(我從來沒說過吧？我總覺得自己的成績比不上你和你們其他住在高雄的孩子們)，為什麼還是總期待著去高雄玩。因為就可以到你家找你玩牌聽卡帶了。你媽現在都還是會向我提起，我曾經打電話到你家，劈頭就和她說，要叫你帶「味道」！我當下說的其實是辛曉琪的那張專輯，我想如果當初是你接的電話，你是會懂得。不過既然被長輩記憶成一個趣事，也蠻好笑的不是嗎？

記得當初去你家的時候，看到放在你家客廳裡櫥窗裡的、你寫給爸爸的父親節卡片、媽媽的母親節卡片、姐姐的生日卡片...，我都會很心虛地想，為什麼我從來沒寫過這些卡片？才恍然大悟我都把在美術課上為各式節日做的卡片偷偷收起來了，從來沒真正在下課以後再寫上祝福、簽上名、轉交給家人過。恩，你知道的，我從小就那麼彆扭啦！我想這也許是因為，在我們之間隔的那一個月也是一個星座的差距吧？你留在心思柔軟的雙魚那邊，而我就被歸類到了脾氣暴躁、彆扭、急性子的牡羊這邊了。一直到去年從德國回去，我們看完《帶我去遠方》你帶我去坐車的時候，你還是依然帶著你以前的習慣，叫我平安到嘉義的時候給你捎個訊息(即使我們都快三十歲了:-))。

我想你也許忘了以前你姊姊對我開的一個玩笑吧？她打電話到嘉義給我，哽咽地(我後來才知道，那其實是偷笑、岔氣吧)和我說你忽然逃家，找不到你，說她和你爸媽都不知道該怎麼辦。當下我也慌了，於是誠誠實實地向你姊著急地說教了一番，說，都是你們害的，我本來就覺得他應該要繼續念音樂班的，為什麼要逼他去念什麼數理資優班呢？現在出了這樣的事...

多年以後，你隨著父母的期待去念了國防醫學院，而我選了師大美術系。

在德國的這段時間，我從來沒想過其實你還是想轉精神科的，直到上一次回台灣，我們躺在床上徹夜長談，你說著你和父母親的僵持不下，我分析著小時候大人們在我身上造成的陰影，我才發現在你平靜的敘述之後無力感竟然那麼的重。回想起來，那個晚上我其實也不知道該對你再說些甚麼。只是，回到了德國以後，在你的Facebook上留下了許多我都年來一直在看的部落格連結，都是精神科醫師或醫學系的人寫的。我想，這些文字也許可以幫我向你說些，我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說的話吧？

昨天晚上，看你台灣時間已經四點了還在線上，突然想告訴你，我後來才理解，我現在包括對於人、視覺的關注和企圖用文化學的方法去解構知識、科學，其實都是在回應小時候的記憶。當下的我想著，我似乎註定一輩子都會被記憶逼迫著去面對我父親永遠無法處理的、很基本的、人心的課題。不過，就像我和我媽在電話裡說的，我後來還是用另外一種方式念了醫科了啊。昨天面對著MSN的視窗斷斷續續打著這些想法時，我其實也不清楚我究竟想和你說些甚麼。不過，當你說，人在一個環境裡久了就會慢慢變得沒有甚麼想法，我回說，我相信你是不會的，我當時是真的這麼確信的啊。

你知道嗎？對於未來，我是和你一樣困惑、悵惘的。

我知道，在這樣一個夜晚，你從醫院回家了以後先休息、深夜起床趕一篇成為專科醫師必須的Paper的時候，不會想多談這個話題。而我看到螢幕上，你打的「先降吧」這三個字，只能無力地告訴自己別再打擾你了...

這一天傍晚，念完書、跑完步，我刻意從學校步行到兩站以外的地鐵站坐車，才記起，這個寒假當我還在寫第一份火車報告的時候，柏林的街道還是覆蓋著積雪的，而在我讀到第三份作業的資料時，路上的觀光客已經穿起短袖，在路邊喝起啤酒來了。回到家，在我開了窗讓房間通通風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幅景象。你看，那隻停在樹上不知道什麼品種的黑鳥(你也知道我一直記不住植物和動物的學名)看起來好像真的在思考些甚麼呢！

你多保重 我也會的

小李子(你後來沿用你爸叫我爸的方式叫我了，你有發現嗎？)
2010.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