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7-04

超人的創傷

在把大致完稿的論文交給一個德國朋友修改,也把八份碩士申請書郵寄出去以後,我趁著這一段還算是清閒的日子裡連續看了幾個柏林的展覽,也開始閱讀一些自己有興趣的題目,像是:地圖、足球、博物館、球迷文化、溫室建築、藝術人類學、旅遊等等。也許是不懷好意的,我趁著德國對上阿根廷的這天去看了柏林猶太博物館一個有關漫畫的展覽《Heroes, Freaks, and Super-Rabbis》。關於這個對於德國足球熱的焦慮感說來話長,連結著很多自己的記憶和最近正在閱讀的書籍。我想,就等足球季過去,所有輸贏都塵埃落定,激情漸漸消褪,柏林的街道上不再充斥著黑紅黃的三色旗,而我自己也把自己的想法釐清些後再來談吧。

當初在地鐵站裡看到這個展覽的廣告時,我原本以為這是一個在談「塑造英雄」、「美國文化」的展覽。不過,在還沒真正走進展場裡,展覽的前言就很清楚的點出,包括超人、蝙蝠俠、蜘蛛人、驚奇四超人其實都出自於猶太裔美國人之手...

事實上,現代的漫畫誕生於十九世紀末的紐約。從1893年三格到五格的彩色漫畫開始被附加在禮拜日副刊以後,1912年起,許多報社也在平日的報紙為黑白漫畫開闢了固定的欄位。後來,漫畫漸漸受到報社的重視,成為一個新興的媒體,也促使了職業漫畫家的誕生。

今天我們熟悉的幾個「超級英雄」譬如:超人、蝙蝠俠、Captain America、The Spirit都誕生於1930年代末期的紐約,全都出自於移居美國的猶太族後裔之手。而在美國還未因為珍珠港事件(1941)而宣布參戰前,這些超級英雄就已經在漫畫中打擊納粹和日本了。雖然這些猶太裔漫畫家從來沒有在故事中透露出自己的身分認同,將自己畫筆下的英雄設定為猶太裔(超人在漫畫裡被設定來自外太空,後來被美國農家收養;蝙蝠俠則出身美國上流企業家族),不過藉由這些人物毫無缺陷的德行操守和正義愛國形象,他們塑造出來的超能力英雄確實推動了後來美國的愛國和英雄主義,也間接促使了美國加入了第二次世界大戰。恩,雖然他們塑造的英雄都很喜歡穿緊身衣,展現他們的男性氣概,其中一個還總把紅內褲穿在外面...
超人是在漫畫史上第一個超級英雄。當初也因為太受歡迎而發行了第一本漫畫的單行本。

蝙蝠俠在1939年被發明時原本是偵探漫畫裡的人物,1940年發行了單行本。在二戰時蝙蝠俠更和羅賓成為了推銷美國公債的代言人。

一直到60年代驚奇四超人中,猶太漫畫家才真正賦予了其中的石頭人猶太身世,不過始終著墨不多。即使在德國戰敗十幾年後,這些超級英雄的幕後推手其實仍然難以面對自己民族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創傷記憶。在某個程度上,我們甚至可以說,他們似乎就像他們筆下的超級英雄一樣,命定地必須隱藏自己的真實「他者」身分、始終孤寂,當危機過了、回到人群中,他們就顯得笨手笨腳的,不知道怎麼和欣賞的女生告白,不小心就會洩漏出自己的「與眾不同」,又總是笨拙地去掩飾它...

在這邊,我並無意把整個展覽的內容介紹完。說了這麼多前言,我其實希望的是把這兩件讓我當時極為動容的作品在適當的介紹後帶出來。

其中一件是Horst Rosenthal的一本筆記。他雖然不是米老鼠的發明者,不過當他被囚禁在法國Gurs集中營時,米老鼠似乎是他去理解自己處境的唯一方式。他將自己在集中營裡的生活用爛漫天真的眼光嘲笑地記錄了下來...後來,在1942年,他被德國納粹遣送到奧許維次,被謀殺於此。

另一件作品則是Art Spiegelmann的《A Father's Guilding Hand》,一幅出自2004年的八格漫畫作品,我把原來德文粗略地翻成了中文:

記得當時在展場裡,因為這張圖被安置在牆的下方,我的姿勢是蹲著的,而我想我當下看到的是一代代猶太人在二戰戰後如何艱難地去處理(或是只是試圖去理解)這一段創傷的集體記憶。即使過了半個世紀,這段記憶始終都還是一段深切的身世,而無法在日復一日的日常耗損中成為一段歷史,被寫進書裡、歸結起來。它是永劫回歸、也是永遠的鬼魅。然而,對於當初的納粹後裔呢?我總懷疑,在西德國家隊1954年(在這個時間點二戰甚至還沒過去十年!)在瑞士贏得足球世界杯以後,說這次贏球是對於二戰失敗的補償(compensation)時,他們究竟記得了什麼?當今天整個柏林密集地遍佈著德國人刻意留下的納粹遺跡和紀念碑時,我很想問,你們究竟保存下了怎樣的一段記憶?是一段永恆、艱難的創傷記憶,還是一段已經過去的、寫在歷史課本和城市裡的歷史?別人的歷史?

6 則留言:

  1. 我前幾天剛去參觀了跟柏林猶太博物館同一個建築師Daniel Libeskind在Manchester蓋的另一個建築,是一間Imperial War Museum,紀念世界大戰的博物館

    對於生在台灣的我
    對這段歷史一直毫無參與感
    只不過是我沒興趣的歷史課本上的幾個章節,幾段文字

    第一次自助旅行時
    參觀了德國的集中營
    站在屋舍已被拆除的廣大營區裡
    地上的白石與周圍整齊的林蔭
    諷刺的散發著平和的氣息
    參觀毒氣室 焚屍爐
    心中的震撼才讓我真正對戰爭有些思考

    在英國生活一段時間之後
    更能漸漸明白 這段歷史對他們的影響有多深
    這次去參觀博物館,其實只是想看建築空間
    (我很喜歡柏林猶太博物館的建築空間,跟我參觀的這間有很一致的風格)
    到博物館的路上看到很多滿頭銀髮的爺爺奶奶
    原來他們都是要去參觀博物館的
    以他們的年紀推算,戰爭時期 他們都是青年小伙子
    這是紀念他們時代的博物館

    展館內部空間 跟展覽配合得很好
    光線 投影 陳列一切都很好
    除了動線有些混亂 (但破碎,尖角跟傾斜 本是他的特色)
    其中一個介紹集中營的展覽櫃讓我佇足許久
    先是看到 黃色的集中營護照
    編號,姓名,照片跟原子筆在照片上大大的畫了個叉(我想是表示已經行刑)
    旁邊的婆婆突然跟她友人說,這護照他們家Michael也有一本
    接著展覽櫃的右邊陳列了一套黑白直條衣跟一雙破舊的皮鞋
    前陣子剛看完 The Boy In The Striped Pajama (John Boyne, 2006)
    故事情節快速在腦中閃過
    雖然我還沒看過電影,但腦中自己依照文字刻畫影像卻是清楚明晰

    展館裡還陳列了當年戰爭時英國軍的配備
    旁邊的兩位爺爺熱烈討論著當年的回憶
    旁邊的錄像記錄傳來快節奏的樂音
    他們倆就順著旋律朗朗哼起
    我想應該是英國的軍歌吧

    我對戰爭沒有太大興趣
    但是對於人們面對回憶的方式跟討論
    倒是覺得十分有趣

    好好享受你在柏林的生活
    柏林是我很喜歡的歐洲城市之一
    之前去過兩次,很想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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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我很好奇你在最近文章中的敵意,如果是我可能會上街觀察一下這些瘋狂的人。討厭最近的氣氛+有空可以回來啊~~~來台南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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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星星:
    最近的確是有一點厭煩,厭煩整個充滿德國國旗的城市,在街上、車上、足球形狀的麵包上、FB上,也在德國/台灣人的臉上,這樣一面倒的現象讓我有點...恩,也許是煩吧?不過,我還是很佩服德國處理歷史的態度的!我想這種厭煩感其實也來自於某種對於德國的厚望、期待吧?恩,我想也和天氣有些關係...
    實在是很不好意思(臉紅...)
    Wenli:
    謝謝你的分享,我會努力讓自己留在柏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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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我們總想要找出負責的人,承擔符合公平正義的罪咎,不過...。
    趣書情報:《追尋歐洲小販的歷史旅程:一段經濟與文化的流動痕跡》(History of Pedlars in Europe)感覺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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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追尋歐洲小販的歷史旅程:一段經濟與文化的流動痕跡》 這本我有耶! (大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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