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菸少年

就一個大城市而言，柏林的華裔人口其實並不算多。也因此每每在街上瞥見黃種人臉孔時，我總下意識地多看上一眼。不過，或許因為彼此都有這樣的反射性動作，我們總不經意地碰撞上對方的眼神，而尷尬地迅速撇過臉，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看向其他地方，微微地加快腳步離開。

在我家附近的地鐵站入口處，我總會固定碰上幾個越南籍、賣私菸的青少年。同樣地，我們總會彼此互撇一眼。而後來，在我過了一段日復一日上圖書館寫報告、早晚都見到那群販賣私菸少年的日子以後，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已經可以歸納出他們賣菸的固定作息(週日休息、接近晚餐時間離開)、交易邏輯(和顧客示意一眼，不用交談，少年就會從暗處掏出私菸)和排班規則(替前一個人買咖啡、送三明治)。甚至也開始在搭上地鐵以後開始回想一些關於他們的瑣碎小事：一個沒見過的新手剛入行，而老鳥已經持續一段時間沒出現了，或是，他們上次藏匿在公共垃圾桶裡的菸，這次似乎直接用塑膠袋提在手上。

時間一久，我想，我在他們的眼底應該也一定已經熟稔了。而我只差真的走上前去買包菸、確認菸價到底是不是我猜想的價格而已。

然而，賣私菸，這行業並不是沒有風險的。我曾在上課途中見過兩個配著槍的德國警察沿途追趕兩個跑在前面的越南少年，不過，後來終於因為趕不上尺寸和體重都比他們小上一倍的青年，喘著氣停下來。而前些日子，我也在上超市買菜時，看著一個黝黑的越南少年終被警察趕上、縛住，在公車站牌前等車。當時，我回到家時還和室友提起了那個哀傷的畫面：兩個身軀龐大的德國警察彼此說著話，而旁邊被銬著的越南少年露出一種小狗的無奈眼神，無言的看著另外一邊。

在我幾乎已經相信，越南少年已經入監，甚至是遣送出國時。後來在某個上學的途中，我才驚奇地發現，那個當初被銬著的越南少年已經奕奕地，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重新回到了職場，杵在垃圾桶邊抽著菸等待著顧客和下一個接班的夥伴。

而我，在和他又互望了一眼之後，開始在地鐵上想著，他是不是已經看透了我這學期的課表、甚至是連我翹課、遲到的次數都瞭若指掌了？會不會，他覺得我不用躲避警察的生活比他自己的，其實也高明不到哪裡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