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11-16

《父後七日》和七日以後的那些日子

今嘛你的身軀攏總好了,無傷無痕,無病無煞,親像少年時欲去打拼。

《父後七日》
在夏天將盡,當我疲累至極,在山頂停下腳踏車時,透過林梢,我們真的望見如傾的海洋即臨眼前,那樣地輕柔與無傷。

童偉格《西北雨》

前陣子,找到了新家,不過因為12月中以後才能入住。於是,我10月初搬出了舊家,帶著幾箱日常必需品搬到了一家私人學生宿舍。不過,因為當初沒申請宿舍網路,我從10月起也開始過著放學回到家以後沒有穩定網路的生活。(這個來由說來話長,請容我日後再述)於是,這陣子我開始把以前存在電腦裡、一直都覺得自己沒時間看的電影翻找出來、反覆地看。幾個禮拜前,趁著回舊家借網路打電話回家之便,把《父後七日》存到了電腦裡。而我也連續幾個晚上在晚餐後一直重複看著《父後七日》。

第一次,看到電影裡姪子替死者合成數位照片的情節時,我還想著可以拿來寫篇照片和死亡的理論分析;看到從醫院運送死者回家過程時,我還思考著,現代醫學對於死亡的定義(心跳、脈搏)是怎麼和傳統喪葬儀式嫁接起來,乃至於可以去判定患者將死,該返家了,乃至於死亡的「確切時間」,而醫院又是如何因為民俗信仰而連結上了一系列也許駭人、也許動人的鬼怪故事。甚至在還沒離開醫院,趕來奔喪的子女就必須牽引死者的魂魄跟上自己的軀體。在片子結束前,我也還嘗試著去劃分出,「在死亡前、人與自然徑渭分明的現實世界」和「死亡以後所造就的、在喪禮界線之內那個人們還可以與溪水對話、有水公、水婆的世界」。盡管如此,即便電影裡充滿了那麼多我不熟悉的繁縟儀式和笑料情節(是啊,就是綜藝節目上說的"梗"),不過最後我還是看得悲不能抑的,而向自己承認,我並沒有辦法去「分析」這部電影。

看完電影當下,我翻出了之前在奶奶生病那段時間聽的歌,找出了《西北雨》來重讀,也想起了當初在一個四月天、飄著細雨的陰暗早晨,我帶著書獨自坐火車到了柏林西南邊的大湖邊「看海」。而當我心情平復下來,我記起,當初還陷在沉傷裡時,我總像是履行某種儀式般,一復一日,起床、吃完了早餐以後,重新讀過抄寫下來從《西北雨》裡的段落,反覆聽著蕭煌奇在《愛做夢的人》裡的幾首台語歌,哭到我覺得,我的面目都已經扭曲了才收拾好情緒,踏過雪地,到圖書館寫我的學士論文。當時,有的時候會想,奶奶是戰後才遷移來台的那一代,一輩子說著帶著河南鄉音的國語。然而,在她生病到過世以後,我卻總是聽著〈拖〉、〈阿母的情歌〉、〈愛做夢的人〉這幾首「台語歌」哀悼她。看完《父後七日》以後,我才明白,也許就是透過了這些隱晦、間接、曲折的方式,我才允許自己穿過時區(把時差往前推近6個小時)、越過距離(從柏林回到台南老家),而重新趨近那些我當初沒有辦法參與的東西,是我未及出席的喪禮、是我爸媽的哀慟,也是那些瑣碎的儀式、悼念和親族的見面……

這種「曲折」何嘗不就是「治喪」的作用呢?

唯有透過如此受人擺佈、迷信、唯唯諾諾的繁文縟節,我們才能去面對「死亡」本身。因為在死亡面前,我們每個人都顯得無能為力、永遠如此無知……

(這讓我想到,即使是我爸,一個外科醫生,見過了不計其數的死傷、病痛,也每每在我們兒女勸他少喝酒的時候,皇皇大言地說,他是醫生,很了解自己的健康狀況。不過,聽媽媽說,他在爺爺過世時,照常去醫院執班,從沒請過天喪假,像是在逃避著面對甚麼似的。一個醫生,甚至無法去面對「喪禮」。)

在我後來反覆看電影時,當初第一遍看完的傷痛和電影裡引人發笑的小細節當然也就漸漸隱退到幕後了。我注意到的,也就成了電影裡的尋常物件,譬如像是,盛裝湯菜的鐵盆、鐵盤,積累在牆邊的一箱箱泡麵、鋁箔包飲料,投影在地板上的風扇影子,在回憶裡總是飄著細雨的夜市,或是在橋邊幾座蒼白的路燈…。而我總想著,這些東西一定會比片子裡那座模仿巴黎鐵塔的罐頭塔或是片末被主角轉動的琉璃經輪,牽連出更多人們說不清的記憶。

我後來發現,整齣片子裡對我來說最要深刻的一個畫面是那個在月台上、壞了的時鐘。一個始終停在3點37分的白色大鐘。我問自己,即使人生和時間會在七日以後,如常地被推進、繼續流逝下去,當我們經歷過一個個死亡,是不是某些隱匿在我們心底的東西也會隨著死亡的見證停滯,永恆地停溺在原地了?

也許,就像電影裡「3點37分」的大鐘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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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這篇時,我也猛然想起了這個當兵時的經驗。


1 則留言:

  1. 還可以聽這首 江蕙《落雨聲》、魏如萱《你是不會當樹嗎》但是我怕你會哭到停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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