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2-19

說在碩士畢業之前:關於《今藝術》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走過來的。

上完了最後一堂課,過了三個學期,碩士課程只差碩論的臨門一腳就將要結束,不過我在自己身上卻怎麼也辨認不出一點「長成」的跡象。翻出了以前的舊文(關於藝術史說在大學畢業之前賣菸少年),我才發現,這種「空虛」已成了某種「常態」。每一次事後的回顧都只是再一次確認自己的一身孑然、不學無術和反反覆覆的白賊本性:才昭告不會繼續念藝術史,之前卻又挑了一個極「藝術史」的碩士論文題目(關於論文的詳細內容,說來話長,也許等我日後再道來),計畫申請藝術史博班。才說不會替藝術雜誌寫稿,不過,實又寫了一年多,從沒間斷地拿了幾年記者證......

在柏林,每個剛認識的德國人總是問「所以你打算在德國繼續發展下去嗎?」。我的回答永遠是:「沒有耶,沒有這個打算。」(不知道是不是這樣「始終要回家」的念頭讓我怪裡怪氣的德文始終沒精進多少?)。不管如何,必須承認的是,我的諸多焦慮和不耐其實都和「台灣」有關,或是更清楚點說,主要來自我在《今藝術》發表文章,與編輯的書信往來的過程有關。再過一個禮拜就要回台灣了,我想來談一些關於《今藝術》的想法。

或許可以從《典藏今藝術》的名稱講起。如果一本雜誌是以「今藝術」為名,我們當然無可避免地必須去問「什麼是"今藝術"?」。所以「今藝術」指的是「今天的藝術」嗎?

是也不是。

這本雜誌雖然以「今藝術」為名,也充滿了許多新聞報導、展覽介紹,不過在裡面我們顯然讀到的並不是所有「正在發生」的藝術。裡面不會看到師大美術系系展裡名列前茅的寫實肖像或是靜物油畫,就更遑論,國畫組的山水花鳥報導了(這邊當然不包括「業配」的情況)。《典藏今藝術》關心的顯然是西方藝術史定義下的「當代藝術風格」。也就是說,不是你今天在家裡完成了一件作品,這件作品就算是「當代藝術」了。這個「當代」並不是時間上的區隔!能不能被定義成「當代藝術」牽涉的是學術圈裡對於「當代藝術」的定義。除此之外,能不能被承認作是「今藝術」也不只是風格、哲學上的問題而已,更牽涉了許多藝術評論、藝術市場的運作及政治和經濟層面的問題,譬如說,我們的文建會雖然會編列預算,出機票錢,送台灣藝術雜誌記者到義大利去報導威尼斯雙年展,不過,一個「第三世界」的雙年展,比如之前就提過的阿爾巴尼亞「地卡納雙年展」(Tirana Biennale),即使它裡面充滿了再多裝置、再多錄像作品,風格再怎麼「當代」,這些展覽介紹怎樣都不會被納入《今藝術》的。即使我們在雜誌裡再怎麼大談「後殖民」、「後現代」或是「藝術的自主、超越性」,我們必須知道的是,這邊的「當代藝術」或是「今藝術」始終都是在許多我們看不見的政治因素作用下所產生的結果。所謂的「當代藝術」和「今藝術」都不會是歷史進化的必然結果!

事實上,這個觀點其實也適用於我們對「藝術」或是「博物館」本身的定義。這些概念都如同「當代藝術」一樣,是歷史上的產物。比如說,為什麼我們今天會去區分「純藝術」和「手工藝」?去區分「自然博物館」和「美術館」?會覺得藝術是超越(autonom)的?包括從「《今藝術》裡面的文章為什麼那麼艱澀難讀?」、「為什麼藝術史可以成為一個科系?」到「為什麼科學和藝術是兩碼子事?」、「什麼是客觀?」,這些問題點出的現象在歷史上都有著各自因時代、地點、際遇而異的生成條件。去追問歷史,回頭翻閱史料其實也就是想要去鬆動每一個我們看起來,似乎難以質疑、摧毀的巨大現實,想要透過閱讀歷史,去鬆動每一個約定俗成的「定理」。你知道嗎?17世紀書裡的「怪物」是科學家「讚嘆」的對象?而在16、17世紀的「藝術收藏室」裡根本沒有「純藝術」的概念?或是阿多諾、班雅明等等思考大家的書裡都沒有我們今天學術裡念茲在茲的「註腳」?

一直以來,我總覺得如果自己繼續替一本藝術雜誌寫稿,我必須走的路是這樣子的。我必須回頭去講故事,用歷史的角度、直白的文字去騷擾那個我們已經習慣的「定義」,並去試探藝術雜誌書寫的可能性。因此,我在《今藝術》裡寫光譜、模糊、身體、客觀、怪物、藝術收藏室......,同時抗拒著去寫對編輯來說更「符合藝術圈」的展覽、藝術家、藝術雜誌等等。

不過,一本雜誌當然有它自己的定位、讀者和商業上的考量。這段日子以來,我也著實累壞了。我不想再繼續和編輯爭辯諸如「什麼是藝術」、「什麼是Global Vision」、「這是不是你個人研究上的興趣」這樣的問題。當然,我也不想再繼續用「這是德國當代藝術研究的趨勢」,這樣連我自己都不能說服的話,來捍衛這些書寫了。

已經有過這麼多次白賊的記錄,我不知道、也不確定,我還會不會有力氣再這麼繼續寫下去。不過,我確定的是,以上提到的這些會是我無論多彆扭都會繼續堅持下去的東西!